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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大家都在为“供给侧”是什么感到烦恼的时候,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又提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很显然,前一阵,对于“需求”还是“供给”,对于“供给”还是“供给侧”的坊间争论,似乎有些过头,有些过头得有些歪楼,有些歪楼得有些忽悠,有些忽悠得甚至要主义林立的意思。在政治局会议着重提出“供给”后,中央经济会议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更为明晰和坚决的点出了当前形势和政策意见的重点,加大供给改革力度,核心是结构调整。
为什么是结构?为什么要结构?为什么最后的落点在结构?
字斟句酌玩味的分析已多。抛开那些个“x个要求”“y个重点”等,来看看“供给”和“结构”自己怎么说。
产能过剩的供给问题
近年来,“产能过剩”一直是中国产业发展“不能不说的痛”。产能利用情况最为直接的指标即为产能利用率(capacity utilization),被定义为长期均衡中的实际产量与最佳生产能力之间的差异。在美国、日本等国,产能利用率是反映工业经济实力和工业经济走势的一个重要月度指标。
虽然中国没有产能过剩参数指标,但业界认为,无论是属于高耗能的电解铝、钢铁制造,还是新兴产业的光伏太阳能和风电,以及造船和钢铁业中高端产品的硅钢,均已“产能过剩”。
钢铁行业是“重灾区”。冶金工业规划研究院的数据显示,今年我国粗钢产量8.06亿吨,需求在6.68亿吨,供需差额近1.5亿吨。预计明年这个差额还会更高。
煤炭行业是“难兄难弟”。前三季度全国规模以上煤炭企业利润额下降六成多。
与此同时,水泥、平板玻璃、多晶硅等行业都面临严峻的形势,企业经营效益持续恶化。
更为极端的是,有些行业生产成本已经超过了市场价格。以钢企为例,螺纹钢价格与十年前相比,已接近“腰斩”。当前生产的现状是,每炼一吨钢,就以亏损逾百元为代价。
前面是看上去简直消化不完的库存,后面是需求整体增速放缓,周围是越来越突出的环境制约强化。
“十面埋伏”下,产能何去何从?
而且。
你倒是说说,供给都大于需求了,供给都供给不起了,供给都被人打脸了,你怎么还没玩没了供给啊?
我们禁不住要拎住“供给侧”的衣领,大声叱问:“你是怎么一回事?!”
供给侧为什么这么糊涂
供给侧吓得面如土色,他说:“我……我……我……我不知道啊!”
供给有他可以不知道的理由。
产能这件事,本来是可以过剩的。或者说,是可以不过剩的。
实际上,中国并没有对“产能过剩”有一个定量的标准,甚至没有一个定性。如果按照产能利用率来看,所谓产能,是生产能力,是生产设备等的利用率,欧美等国家的评价是这样,设备利用率的正常值在79%~83%之间,超过90%则认为产能不够,有超设备能力发挥现象。若设备开工低于79%,则说明可能存在产能过剩的现象。
为什么这么定?
因为市场经济规律会告诉你,生产能力是否与市场匹配,会有需求与供给的平衡给你答案。如果需求不足,则供给方产品积压,价格下降,生产积极性减少,开工减少,这就说明产能过剩。反之,需求旺盛,供不应求,大家都热火朝天的加班,设备利用率超高,产能不足。
于是这里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产能过剩是个正常的现象,在市场中,不可能供给和需求永远都是刚刚好的,总在一个动态平衡的过程中,然后根据价格等进行调节,最终达到平衡。因此,供给总是在多一点和少一点之间调节,产能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过剩”和“不足”之间震荡。这是个双边博弈的正常现象。
那么问题是。为什么,现在的“产能过剩”的单边化这么严重,说好的供给的自我调节呢?
第二个,我们很多时候说的“产能过剩”其实是指“产品过剩”。看十年前的数据,就会发现,那时的钢产量已经供给大于需求逾1亿吨,但在建和拟建的项目仍然络绎不绝。一时间,产品过剩和产能超发挥并驾齐驱,蔚为壮观。当然,终于有一天,产品实在是过剩,产能真的干不动了,开工率一路下滑,开工不但不赚钱,还要倒往里给钱,真正的“产能过剩”到来了。
那么问题是。为什么,曾经,市场一边大叫“产能过剩”很危险,产能一边默默说不够还要加。说好的需求和供给的博弈呢?
这不是供给一侧的问题,这是供给与需求的结构问题,关键是市场结构失衡。
但不止如此。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还可以用市场调节也存在着自发性、盲目性、滞后性等固有的弱点和缺陷等来解释。那么第二个问题则不是一般的“市场失灵”,这显示了供给侧内在存在着悖论,并且显而易见的会导致资源浪费和经济波动。
来来来,供给侧,你说说!
供给侧受了谁的胁迫
供给侧惊魂已定,想了想,他说:“我……我……我……我也是受人指使啊!”
产能过剩本来更多是周期性原因,在周期谷底时呈现产能利用率偏低的问题。按理说,产能利用率应该能够随着经济的波动而自我调节,而中国一直以来的经济增长都比较平稳。因此,中国当前产能过剩现象并不是单一经济周期的现象。
地方政府推动下的盲目投资是主要原因。一方面,地方政府为了自身的发展和建设,对于本地的经济、财政、税收、就业等的关切极大激励了投资热潮。另一方面,在过去将GDP作为较为单调的政绩“考核指标”的“感召”下,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资热情过于冲动,既不顾全国统筹,也不顾行业形势,更不顾长期效益。使用财政支出等宏观调控工具来干预经济比较积极,通过支持基础设施等重点大项目投资来拉动经济增长比较积极,拿土地和税收优惠吸引投资比较积极,至于布局重复、规划趋同、潜在产能过剩,甚至是系统性金融风险,那都被这种万丈热情给湮没了。
因此行业产能过剩不但严重,而且分布也呈现出集聚效应。网上流传说全球钢产量排名,第一名是中国(不包括河北),第二名是河北(不包括唐山),第三名是唐山(不包括瞒报),然后是日、美、印、俄、韩、唐山瞒报的产量、德国。
可悲的是,这不完全是个段子。2013年中国国家能源委员会专家咨询委员会主任张国宝列举一份数据,仅仅河北迁安县(市)一个地区的产量就超过了德国,唐山地区钢产量超过了欧洲……水泥、船舶、太阳能、风力发电设备均表现出产能过剩,包括发电设备制造在内,产能已经达到年产1.6-1.8亿千瓦。
政府完全主导了增长,于是一方面尝到了自己主导操纵市场的“糖太甜”,舍不得松手。另一方面,不能正视经济会波动的正常状态,不敢放手。此外,行政手段往往比较简单,面对形势的愈加复杂,不知该如何下手。
因此,每一次产能过剩的端头显现,都不去积极应对,合理给出市场出清引导,而是采取进一步刺激需求的办法,甚至加杠杆,希望把这些多出来的“供给”消化掉。
这种饮鸩止渴的老办法,不止是供给侧的问题,而是行政与市场关系的结构问题,是政府与企业关系的结构问题。
企业呢?有人赶上着让你干,有人甚至拿地拿钱让你干,有人给你政策给你荣誉给你信用让你干。企业干不干?
当然干。
你干你就承担后果,你过剩你还生产,你没脑子啊你干!你供给侧的作用呢?你的企业家精神呢?
来来来,供给侧,还是你说!
供给侧怎么不争气?
供给侧已经缓过神来,他说:“我……我……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2014年全国税收收入规模超过10万亿元,其中企业缴纳税收占比极大。总体看,尽管中国的宏观税负在世界上处于中等偏上的水平,但是企业税负却往往要重得多。税负过重不利于企业的健康生长和发展,过重的税收负担会影响企业的运营积极性和效率。
过高的税负不仅像“大山”一样压得企业喘不过气,也体现在高企的成本和市场价格上。来自增值税、营业税、消费税、关税等一起推高价格,导致了一些“怪现象”,比如,许多中国生产的产品在境外的价格远远低于境内价格。出境买中国产品比在中国买还合算。这种需求端悖论正是典型的供给端管理问题造成的。
不仅如此,除了税以外,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费,除了税费以外,还有不少不具有市场意义的密密麻麻的审批、管制,以及政策的不一致、不确定、执行标准不透明、奖惩不力等等,这些都导致企业的负担过重,积极性降低,尤其是,当这些方面占用资源过多,便使得有限的资源没法用到科技创新、技术革新、人才培养等中去。更可怕的是,当缓慢滞后的行政化经营引起了滞后的公司运营,还可能带来信用风险,并传导到其他领域,这种传导会相互影响,使得整体经济陷入越来越深的失灵当中,而最终可能引发系统性金融风险。
供给侧有供给侧的困难,这个困难,是企业内外部的环境给予它的运营结构造就的。
但是,供给侧,你还是来谈谈,有这么多问题和困难,你咋办呢?
供给侧没有需求端支撑?
供给侧嘿嘿一笑,他说:“我……我也是个有想法有追求的人呢!”
事实上,尽管大家都在惊呼大面积、全方位的产能过剩,但高端产品市场供给却很缺位。
在包括钢铁、平板玻璃等多个“过剩”的行业,我们却需要进口大量高端技术和产品。从装备制造业整体看,目前我国核心技术的对外依存度达50%以上,高端装备制造业配套的高端结构材料领域,有25%的品种完全空白;有45%虽能生产,但质量不稳定,保障能力不足;完全成熟的29%材料中,却有部分存在着原材料资源利用率低、能耗高、环境污染严重等可持续发展问题。
《中国制造2025》提出“新材料”的重要性。单单钢材,未来高端制造装备就需要包括超临界火电用钢、核电用钢、高速铁路用钢、高强度轿车用钢、高档电力用钢和工模具钢、特殊大锻材在内的许多。这些都需要加强新材料制备关键技术和装备的研发和生产。
要知道,装备制造业不仅是国民经济发展的重要基础,装备制造的需求也预示着民用消费者的未来需求空间。
因此,“产能过剩”背后,有供给侧单方的问题,但更是一个供给结构的深层次问题。
后记
到了现在,我们明白,供给侧的问题,是一种错位,而这种错位的根源,都是结构性惹的祸。
这才是“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提高供给体系质量和效率,提高投资有效性,加快培育新的发展动能”的原因和真意。
要想进行市场调节,非得把供给侧给好好理顺不可,而要进行供给侧改革,非得把结构性给整明白不可。
结构性,你在哪儿?你给我出来!
结构性马上冲了出来,一头撞在供给侧身上,它们一起抬头往上看,说:“我愿意。”然后就在一起了。
这就是供给侧结构性的由来。
我也抬头往上看了看,赫然看见一块亮闪闪的金牌,上书两个大字:“改革”。(作者万喆是中国黄金集团首席经济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