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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要代替美国加入TPP成为“新群主”的消息甚嚣尘上。
不过,首先要搞清楚的是两点。
中国并没有说要加入TPP。
中国也从来没有说不会加入TPP。
这是基础,在此基础上,才能说事。
关于TPP,中国到底说了什么?
啥也没有说。
为什么说中国并没有宣称要加入TPP呢?
绝大多数关于中国要加入TPP变成新领袖的推断是基于外交部日前的发言,说中国会去智利参加“TPP成员国会议”。这次会议将在3月14、15日召开,媒体通常报道的是,此次会议TPP谈判12国的代表将齐聚智利,这是特朗普今年1月正式宣布退出后,TPP各国的首次会议。但值得注意的是,TPP12国悉数到场与否都好,这并不是一次专题“TPP成员国会议”,而是太平洋联盟与亚太国家关于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高级别会议。会议讨论内容包括但不仅限于TPP,还将有RECP、亚太自贸区等多项议题。
所以,中国现在并没有说要加入TPP,尤其没有宣告是“代替”美国进入TPP去做“老大”了。
为什么说中国从没有宣称不加入TPP呢?
TPP是在APEC 框架下的多边自由贸易协定,被称为一份“活的协定”(living agreement),坚持开放性的原则。即原则上,只要APEC成员愿意遵守TPP协定的相关规定,都可以加入TPP。TPP建立的过程本来也是一个不断吸收新成员的过程,包括美国、日本等的加入,使之成为了一项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协定,并对世界经贸格局产生了重要冲击。中国作为APEC重要成员国,一直秉承开放的态度,也致力于拓展区域一体化,希望给太平洋区域贸易带来活力,因此,对TPP从来就没有展现出“排斥”或者“敌对”的态度。
所以,中国过去也从来没有说不会加入TPP,尤其没有宣告美国在TPP就和咱们无法两立。
关于TPP,美国到底想了什么?
那么,为什么大家印象中都觉得TPP是个和中国“有梁子”的协定呢?
这种印象并不完全错误。要知道,TPP号称是带动亚太经济一体化的,但是,中国作为亚太地区的主要国家和巨大经济体,却没有被邀请加入TPP。
这当然和美国是TPP的主导者有莫大的关系。
美国加入并主导TPP,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是经济考虑。金融危机后,美国高调制定了“出口促进战略”。而亚太地区对美国实现新出口战略具有重大作用。借助TPP,美国可以充分发挥其技术和金融优势,打开更广阔的亚太市场,并通过组织构建,嵌入对美国有利的贸易和投资规则,为美国出口提供便利条件和良好的国际贸易环境。
除了经济,当然还有政治。
按照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的表述,美国推行TPP战略的根本原因是“推动亚太地区的合作与增长,加强美国与盟国之间的伙伴关系,建立起美国在太平洋地区的领导地位”。对美国而言,亚太地区的重要性不仅表现在该地区快速增长的经济发展态势,更表现为该地区在全球重要的战略地位。美国急需一个由其主导的区域合作机制以维护其在亚太地区的经济和政治利益。APEC一度是美国实施亚太战略的首选对象。在APEC进程停滞后,美国欲以TPP为平台,主导制定新一轮贸易游戏规则,重拾其对亚太地区政治经济的主导权。
当然,美国对中国之心,人尽皆知。美国希望借TPP制衡和牵制东亚经济一体化进程,防止该地区形成一个稳定、强大的贸易集团。凭借TPP战略实现“重返亚洲”,与日本及东盟结为一体,美国平衡与抑制中国的崛起的目的也十分明显。而现有的TPP国家,已经形成了对中国的“包围圈”。
中国到底在想什么呢?
被假意“开放怀抱”实则排除在外的中国,心里也是很纠结的。
不加入TPP?
货物贸易会受到影响。不少TPP成员国是中国的贸易竞争对手,而且贸易结构较为相似,竞争激烈。中国出口产品中机械和交运工具占比高达46%,轻纺制品达16%,墨西哥、马来西亚和越南的出口中,机械与运输工具占比则在33%~41%之间,越南的轻纺制品占比更高达22%。
靠低成本傲立于世的传统制造业会被冲击。目前,我国制造业的成本约束越来越明显,而借助低廉的劳动投入和不断改善的投资环境,近年来越南等国家承接了新一轮产业转移。TPP通过对内降低关税壁垒、设立原产地规则,会加速其抢占我国传统制造业的市场份额。
产业结构升级也将受到挑战。我国的高技术产业、战略性新兴产业和生产性服务业起步较晚,在多数领域仍缺乏核心竞争力。根据OECD的数据,2012年中国、日本、美国的医药企业R&D支出占企业R&D总支出的比重分别为3.6%、10.7%、15.9%;电脑、电子和光学企业为15.1%、24.3%、21.5%;服务类企业为6.3%、10.7%、29.8%。TPP框架内的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力度能显著增加美日两国的技术密集型产业优势,对我国相关产业造成一定冲击。
此外,会形成投资转移效应。目前,中国服务业由于严格控制,外商投资较少。TPP大大降低了成员国服务业的投资门槛,未来外资会更多转向TPP成员国家。
当然,总体而言,中国已与新加坡、文莱、越南、马来西亚、澳大利亚、新西兰、智利和秘鲁都有不同形式的自贸协定,也主动提出“一带一路”等新的战略构想,因此,短期内不加入TPP,对中国经济和产业的总体影响是可控的和有限的。不过,中国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将被削弱,从中长期看,还可能会改变全球经济治理规则,使中国与周边大国关系趋向复杂,甚至会增加中国地缘政治与安全压力。
中国不想加入吗?
既然如此,中国为什么不就积极争取“加入”TPP呢?
TPP被称为“21 世纪的协议”,也就是说,它具有相当的超前性。其内容涵盖面非常广,而且,标准和门槛非常高。协议不仅涉及传统国际贸易领域市场准入的相关问题,还将当前国际贸易与经济一体化中出现的阻碍贸易自由化、违背非歧视原则的国内管制问题纳入了TPP谈判范围。其中,监管一致性、国有企业、供应链竞争力等新议题对许多新兴市场国家而言,具有极大挑战。
比如说关税问题。TPP内将零关税。由于发达国家进一步降低关税的空间很小,减税负担主要由发展中国家承担。而WTO的数据显示,2014年TPP成员国的简单平均最惠国关税税率的均值为4.2%,其中农产品关税税率为7.7%,非农产品3.6%。而我国简单平均最惠国关税税率为9.6%,农产品关税税率15.2%,非农产品8.6%,关税基础水平较高,暂时恐怕无法承受零关税。
再比如知识产权问题。在所有议题中,美国最关注知识产权。知识产权贸易是美国与世界各国唯一保持顺差的产业。该条款几乎完全照搬美国标准,在相当程度上满足了美国在延长版权期限、保护医药数据、增强用药报销标准的透明度、加强对违法的惩罚力度等方面的诉求。但对中国而言,要走的路还很长。
不仅如此,TPP协议中的ISDS机制非常明确,当投资方与东道国之间发生贸易争端时,提出诉讼和仲裁的权利不再归主权国家,而是由跨国投资公司和某些类似“国际投资争端解决中心”的“国际”机构裁定。当然,能够有权威、人才等设立这种“机构”的又会是谁呢?
如果中国加入TPP,原来的政策引导经济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失去效用。全面放开服务贸易管制、允许跨境资本流动、接受ISDS机制等也涉及经济安全、社会稳定、国际政治博弈等多方面因素。短期内难以实现。
美国为什么退出?
TPP既然是美国主导的,有利于美国的,为什么特朗普政府要退出呢?
有些观点认为,这是奥巴马时代的荣耀,所以特朗普不待见,因此要反对。
貌似“我的敌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很正确。但其实不然,特朗普是个实用主义者,他的反对,更多的还是实务性考量。
在美国,“公平贸易”代替“自由贸易”的思潮已经很久了。美国人认为,经济全球化和自由贸易会损害而不是增进美国工人和中产阶级的利益,因为这将鼓励美国的企业、特别是跨国公司将更多的工作岗位转移到国外。特朗普想要停止的,不仅仅是TPP,还有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他指责这份协议抢去了美国铁锈地带的制造业工作岗位。而他能够胜选,主要就是在“铁锈”地带获得了压倒性胜利。
看看工人们的想法吧。汽车制造业一直对TPP持抵制态度,希望通过各种措施抵制外国汽车、特别是日本汽车出口美国。对其它国家的汽车出口,则希望缩短开放的过渡期或者在TPP 生效后立即实现自由化。早在2012年初,日本刚刚表现出对TPP感兴趣时,美国三大汽车制造商以及“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就致信奥巴马要求抵制日本加入谈判。据“美国汽车贸易政策委员会”的研究报告声称,日本的加入将使美国汽车业减少2600个工作岗位。
而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美国内部分歧很大。TPP中的知识产权条款被认为过于偏袒国内医药产业部门的利益。而刚刚结束的特朗普首次国会演讲上,他明确表示,要降低药价和医药行业的利润,来维护广大人民的福利。
因此,非常明显,TPP对美国有利,但更多的是政治上的、长远的、面对中上阶层的,因此,与特朗普政府的基调不和,所以,他声称要退出。
美国退出不就好了吗?
一种声音是,美国退出,中国可以加入,挑大梁啊。
这是我们只关注到TPP对美国的影响,而不去看美国对TPP影响的缘故。
TPP的前身TPSEPA本是小范围的自由贸易协定,只是当美国加入,才一跃成为世界焦点。澳大利亚与TPSEPA中主要国家相邻,但数年里从来没有表示要加入该协议,而在美国加入谈判后一个月内就启动加入谈判。美国加入后短短数年间,TPP成员国就增至12个,覆盖约8亿人口,经济总量约占全球经济总量的40%,成为世界最大的自由贸易区,并且有继续扩大的态势。
不仅如此,美国的影响力是推进TPP谈判的强动力。TPP国家地域跨越度大,经济差别大,谈判相当困难。美国同意加拿大、墨西哥两国加入谈判,条件是对以前谈判成果不能提出异议。日本国内一直认为对其相关产业特别是农业不利,但仍坚持加入,主要为强化与美国的同盟关系。
凸显了美国的控制力。
另一种声音是,美国退出,中国可以安心了,没压力啊。
以WTO为主要框架的世界贸易治理结构已经逐渐式微,1994年乌拉圭回合谈判结束后,发达国家将贸易自由化重点转向投资、竞争政策、政府采购、贸易便利化等非传统领域。但随着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各项谈判越来越难以通过WTO实现,因而越来越多“区域自由贸易协定”诞生。全球正在进行的关于全球经贸规则制定的谈判主要有三个,即服务贸易协定(TISA)谈判、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谈判和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TTIP)谈判。主导者均为美国。借此,美国希望建立新的世界贸易治理结构,从而保持自己的国际经贸规则制定者和世界霸主地位。
美国2009年提出重返亚太战略,2010年便加入并且主导TPP谈判,由此可见,TPP也是美国重返亚太的重要抓手。
TPP退出,但美国的利益和欲望不会丢。
因此,TPP“失去”美国,前景未知。美国当前“退出”TPP,却并不是不要利益,而是想要享受更大的利益。可以预见,美国仍然会试图寻找和谈判新的、对自己最有利的协定。其在贸易协定、规则制定、以及在全球和亚太地位上的战略不应被小视甚至无视。
中国怎么办?
对中国而言,“代替”美国成为TPP“老大”是否符合中国国家现阶段发展状况,是否符合中国当前经济利益,都实在值得探讨。而无论美国和TPP关系如何,中国的外界压力甚至威胁却一点也不会小。
当此时刻,中国急需加强的,是自身各项建设。
应加快自身主导的区域经济合作,同时倡导回归多边谈判。一方面加快实施“一带一路”战略,逐步打造覆盖整个欧亚大陆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另一方面通过中日韩自由贸易区、RCEP和亚太自由贸易区等加快亚太地区的经济一体化进程。
加快产业结构升级,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中国应加快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将以往的粗放型生产转变为集约化生产,鼓励自主创新和高科技开发,增强中国制造业的不可替代性和技术含量。也需加快新兴产业、绿色产业发展,为中国企业未来可能面临的环境、科技等方面的贸易壁垒做好准备。
加快国内机制改革,积极扩大内需。我国经济发展长期依赖外部需求。在对外贸易增长趋缓以及国内整体投资规模下降的情况下,扩大内需已成为经济稳定、持续增长的重要保证。应加快户籍制度等改革,提高居民收入,释放强大的内需增长潜力。
加快自贸区建设,发展开放型经济。率先自主性的建设自贸区,针对近年来发生巨大变化的国际贸易规则进行先行先试,为未来进一步开放国内市场做好充分的准备。有助于引领我国从传统贸易大国向贸易强国转变。
深化国有企业改革,提升金融产业竞争力。国有企业在国际贸易和对外投资方面正面临不利局面。要积极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充分发挥民营企业的作用。提高中国企业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谋求更大的竞争优势。金融产业上,应将思路从限制金融市场准入逐渐转向加大金融监管力度,着重提高建立金融市场的有序性和有效性。
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要错判形势。在国际关系上,中美也好,亚太也罢,随时保持警惕,永远留出纵深,坚持自我改进和完善。
后记
也许暂时性而言,是否加入TPP,实际影响的差别并不大。但是TPP框架却给了我们更多的思考,让我们看到更多来自未来的危机。无论TPP能否在当前取得成功,全球贸易的走向已经明确,而中国的差距还很明显。如何提高自身产业的技术水平和综合竞争实力,提高制度的运作效率,改善市场环境,才是重点;无论美国能否进一步主导TPP,泛太平洋地区的关系中,中国都无法置身事外。中国如何在不断发展的区域经济中占据主动地位,才是重点。
前年,我已经说过,TPP只是一颗棋子,我们要看整个棋局。
现在,貌似有一副残局放在我们眼前。我们切不可侥幸以为有机会白白收受北冥神功,更不可荒谬以为能够闭眼解开玲珑棋局。
国家之间,更多的是硬碰硬的实力较量。所谓巧取,是大巧大拙的积累,不是取巧。所谓智取,是大智大愚的沉淀,不是投机。
若想要破壁而出,要先面壁十年。
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然后,你才能施施然说,我等你,很久了。(万喆 中国黄金集团首席经济学家)